冯熙兴高采烈地迎上去,又是拥抱又是揽肩,在他胸口左一拳右一拳。“你还好意思说我,一连大半年不见人影,让我独自守老营。”
此时所有人都聚集在桐竹轩,谢晦、裴绍、谢道韫正围在外堂,焦急地等待着,人人脸色都很沉重。
桓玄转回头,带着几分得意地笑“公主放心,您托我的事,我一定……”
侍卫吓得不敢接“公主,您可要三思,万一让公子知道了……”
光华一寸寸在谢混面孔上移动,那ว瞬间,君羽看见他身后正有一支利箭劈空射来,带着呼啸风声,贯穿了视线。
谢混柔声笑道“夫人息怒,今后你想抽几鞭子,我都让你还回来。”
君羽陡然转身说“你什么时候能ม不这么自以为是?我承认你厉害,你够狠,骗我很有意思吗?”
“哦,既然你说与好友聚会,那ว个人是谁?”
只听沙沙响动,从树林里走出一个身姿颀เ长的男子,朱色锦袍上绣着四爪虬龙,光华内敛,面容清朗坚毅,隐含着一抹戏谑的讽笑。
到了鸡鸣寺,塔刹巍峨高耸。寺里的主持听说鸾驾到了,早命沙弥们清扫理尘,惟恐招待不周。晋朝崇尚佛法,武帝开始就养了一班僧尼,在建康大兴土木,营造了许多寺院台阁。鸡鸣寺在西晋的基础上大加修缮,风景幽雅依山傍水,香火一直很旺盛。
趁他愣神的功夫,两个随从悄然走过来,耳语了几句。
桓玄悠悠笑着,在她身后停下“不错,臣现在是没资格,但不代表以后也没资格,咱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多阅读-书农在线书库,可以陪你慢慢耗,耗到把那个人从你心里赶出去为止。”
君羽喝了一口,抬眼问她“这汤不是你煲โ的吧?”
岚兮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,压低嗓音道“我,看见了殿里有两个影子,第二天她就莫名其妙地死了。”
谢混不解何故,笑着问“侄儿惹姑母生气了么,这话从何说起?”
“不用啦,我自己穿。”她还没习惯被人伺候,夺过鞋慌忙一蹬,对他们三人羞赧地笑笑“抱歉啊,我得回宫了,细柳还等着我呢,要是回去晚了,估计又会连累她们几个挨揍。”
萧楷长笑一声“我今日能来,就不打算活着出去。”
这话分量极重,卫娘吓的面如土色,连连叩头道“公主言重了,您就是给老奴一百个胆子,老奴也不敢冲撞您呀!”
“回公主,这小蹄子偷懒耍滑,老身命她为太子织造新婚蟒袍,她居然一月都赶不出来。”
“君公子,你还好吗?”
“公子慢点,等等我!”芜菁在后面跌跌撞撞,边喊边追。君羽嫌她走的慢,一把拉住她的手冲进人群。好久没这么轻松,两人像是出笼的飞鸟快活无比。
男子没有抗拒,反而屈膝跪下,道“请公主ว不要惊慌,当心您手上有针。”经他这一提示ิ,君羽也感觉手腕麻麻的,低头看去,只见血管上扎了大大小小一排银针ฤ。
如今人去楼空,早ຉ已经物事人非了。
他们谈论起经年的往事,一起漫步闲走,坐船到了会稽附近的青溪小镇。
这镇子虽小,民风倒是挺淳朴,每月初ม一、十五货郎们就开始忙着往这里赶,两旁摆满了路摊,什么牛马鸡羊、丝绸、脂ฦ粉,各种廉价的小玩意,吸引了不少商客。
他们都是富家出身,什么เ稀罕玩物没见过,对这些廉价的东西自然不放在眼里,只是图一时的新鲜。冯熙是关外人,没见过这种热闹场面,随手拿起一个蒲葵扇,好奇地打量着。
“哎,你到底买不买?五文钱一个ฐ,可便宜哩!”货郎啃着半崖西瓜,边吆喝边吐黑籽。冯熙正要掏腰包,忽然感到有人捅他,萧楷在耳边说“你看那个人,背影好生眼熟ງ,难不成是我眼花了?”
冯熙顺着他的指点看去,只见柳荫下的小摊前,有个ฐ男子拿着只青色纸鸢,不过是惊鸿一瞥之间,有几分莫明的熟悉。卖纸鸢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,看着他,有些呆呆的,触到那ว男子纤秀的指尖时,涨得她满脸通红,好一会方才垂下头去,连钱都忘了收。
路上不时有人频频回头,或咬着耳朵轻声说笑,或指指点点。那ว男子只是盯着手里的纸鸢,目光闲散专注,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。卖纸鸢的少女便又胆大起来,再次偷窥了他一眼,却见他没入熙熙攘攘的人群,匆匆走了。
冯熙眼尖,一个迈步冲过去,拦住那人的去路,大笑着攀上他的肩“好哇,你一连失踪了两年,连个ฐ招呼都不打,害我们好找!”
谢混转过头来,仍是温和样貌,秀雅且修颀เ,浓墨般的因为赶路,不过随意挽在身后,少了往日浮ด华的影子。
“子混,真的是你,你不是……”裴绍揉了揉眼睛,这才知道他还活在世上,又惊又喜。萧楷也赶了过来,愕然问道“我派人打听你们的消息,一直没有音信,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谢混微微一笑,带着几分无奈的语气说“我隐姓埋名,存心不想让人知道,没想到你们还是找来了。”
原来,他们屡次迁居,从钱塘迁到เ会稽,从江州到庐陵,每到เ一个地方都停留数月,却从来不常住。最近一次搬到离建康最近的青溪,这里幽远僻静,暂时定居了下来。
“这几年,你们是怎么过来的?”
“我和君羽买了一院宅子,离这里不远,就在前边的绿杨巷。”谢混拂开扑面的柳絮,边走边聊。
越往前走,杏花开得越浓烈,新雪般的颜色沉淀ຖ下来,深深浅浅,绵延到春日最尽头。青溪畔的绿杨巷๕,拐过弯角,有一条空心砌成的矮墙,天青色的水磨砖,透过镂空的窗,影影绰绰可以看见院里的芭蕉。
幽巷小院,门板上的油漆已๐经剥落了。谢混屈指敲了敲门,就听见一阵奔跑声,有人迫不及待地打开门“喂,你怎么เ才回来,饭都凉了!”虽是抱怨,却溢出满满的幸福。
开门的女子掳起两只袖子,头上扎着淡青丝帕,一脸被烟熏火燎的狼狈模样,正是久ื不露面的君羽。谢混摇摇头,伸手擦去她鼻尖上的炭灰,平心静气道“早告诉过你,不会做饭就别逞强,弄得这灰头土脸的,很好看吗?”
君羽将两只油腻的手在围裙上一抹,小声嘀咕道“人家好心给你做油焖大虾嘛……”
她不说还好,这一说众人都强憋不住,扑哧笑出声来。瞧她这情形,不知道是油焖虾还是油焖自己。笑声引得君羽扭过头,目光从门外熟悉的面孔上一一扫过,蓦然想到自己的狼狈样子,微微红了脸“啊,你们都来了?稍等一等,我去换衣裳。”说完,她麻利ำ地解下围裙,往谢混手里一塞,朝自己屋里跑去。
裴绍望着她轻盈的背影,随即暧昧地一笑道“公主还是这副风风火火的性子,一点没变。”
院里干净整洁,高大的棚架上垂落了一大蓬紫ใ藤,花苞丰浓艳丽,犹如流苏编织的瀑布。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,鞋后铃铛清脆晃动。仆人在后头一面追,一面喊“慢点,慢点!”
众人不禁一愣,只见紫藤架下钻出一个调皮的小脑แ袋,绕着曲折回廊蹒跚跑着,一不当心撞到柱子上。谢混俯下身,抱起那个雪绒似的的孩子,不自觉弯起唇角“小疯子,你又跑到เ哪去了?再不乖,就罚你跪一天板子。”
那孩子大约一两ä岁的样子,瞪着他的双目清亮如水,细密的睫毛轻轻颤抖,泛着零星泪光,像是随时都能委屈地哭出来。旁边的萧楷不由微眯起眼,这样精致的瓷娃娃,绚丽ษ犹如蔷薇,让他不禁有一刹那失神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是我和子混的孩子。”君羽走过来,弹了弹小孩柔嫩的脸蛋,故意凶道“忆之ใ,还不快下来,你再闯祸ຖ当心我揍你喔!”
小孩抽噎地哭起来“呜,娘好凶……”谢混放缓了语气,漫不经心道“孩子那么เ小,骂他有什么用?”
君羽瞪他一眼“你还说,都是你惯的,上梁不正下梁歪。”
众人哄堂大笑,觉得这夫妻俩斗ç嘴颇有意思,也乐得在旁观战。两年前离开吴郡ຉ没多久ื,君羽就有了身孕,因为有上次的前车之鉴在先,谢混格外的重视当心,一直昼夜不离的守护,命令她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,还亲自炖各种补汤。害的君羽看着自己日渐福的体形,忍不住嘟็囔“养猪啊?”
上次江陵的那回小产,确实给她身体留下了遗症,为ฦ此谢混一直很愧疚,特意选了址山清水秀的地方为ฦ她安胎,熬过漫长的隆冬,终于在次年三月顺ิ利分娩。按照族谱,这个孩子应是“惠”字辈,可谢混知道君羽为王练之ใ的离开难以释怀,索性取名“谢忆之ใ”,一面是对王练之的歉意,另一面是想更好地挽回君羽,只要有了孩子,他们之间就有了血肉的牵连,彼此就不能再分开。
君羽何尝不明白看经典来——书农书库他的心,毕竟能嫁给自己้喜欢的男子,并为他留下骨血,是件多么เ幸运又坎坷的旅程。尽管这其中有痛有泪,锥心刻骨,亦都是甘心所愿。
惊蛰那夜,天降霪雨,轰隆的春雷滚过耳边。那ว样的疼痛交织着屋外的大雨,深入骨髓,痛不可忍,搅得往日爱恋分崩离析。恍惚中,仿佛是死亡临ภ近。她紧紧抓着谢混的手,直将他修长的指节捏的白,骨骼铮然有声。他指尖传来的温度,模糊得那么เ遥远,却一直一直不肯散。
“忆之,好名字啊……”萧楷淡笑一声,却不忍再说去。这样的名,纪念一个ฐ远走天边的人,亦不亏欠他什么了。冯熙低声叹息,仍还记得遇见王练之那ว天,一树的槐花,一人的寂寞。
这世间的事情啊,永远生死两难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