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行啦，收支平衡，谁也别抱怨。”“别ี人都好么？”“也是每月一张‘伍元整’，证明都还活着。”“她呢？”“活着。”
及至二百块钱只剩下一小把硬币的时候，傻小子有点傻造化，二龙当上了建筑工人，专管盖楼ä房的。他索性把剩下的硬币全买了猪头肉和二锅头，凑到母亲的病床边。人生难得几回乐，喝侃一回！母亲也高兴，二龙更高兴。
“你还惦记着考大学？”小伙子语气中含着挖苦。
路很长，或者林子很静，要么就是河面上的薄雾中ณ有一只船。
“那也没人信，沙子怎么会一下子迷了两只眼，你不是两ä只眼睛都流了泪吗？……我看你可以说你有‘见风流泪’的毛病。”
她摇摇头，依旧那么เ怯生生地望着我，似乎没有懂得我的话。我饿了，在屋里东翻西翻地找吃的东西，小秀儿睁大的双眼一刻๑也不离开我。
出大门的时候，我居然有兴致和那ว个看大门的还俗的老和尚聊了半天佛教。不，我今天真的没有想到“五台山”，而往日常常想到เ青灯古佛、削发为僧、隐居深山的时候，也绝没有这么好的心境去和他闲聊。我只是忽然发现他在传达室里一个人捅那个没了热气的煤球炉子时，神态是那ว么落寞；他是孤独的，需要有人来聊聊天儿。有一瞬间我甚至想，不可以让他住到我家来么？我要和伟男说，起码我要让伟男知道，这老人是孤独的。
众人听到“红旗”都肃然得没有了笑声，只有白老头不以为然地“喊！”了一声说道：“你可真算白活。红旗车？个儿大！漂亮！窗户上的玻璃枪子儿打不透，德国造儿，全那ว样！”他的目光一和瘫小伙子的目光相遇了，于是又补充道：“眼下中国也试验成功了，坐那车的全是中央的名人，早年马连良……”听见瘫小伙偷偷地笑，白老头含糊了。
圆号声又响了。山谷里，溪水冲开了冰层，瀑布飞溅，响着巨เ大的轰鸣。
空荡荡的审讯室中ณ央，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。
“我记得你生下来时好像有个小尾巴，不长。”姥姥ณ用拇指掐着食指的指尖说。
我们？我们是怎么回事？唔……
清晨、晌午或者傍晚，你会在这条幽深的小巷๕中看见我们。我们三个结队而行，最怕碰见天真稚气的孩子。
“妈妈你看哟！”
我们都低下头。
“叔叔们受了伤，腿坏了，所以……”
铁子把手摇车摇得飞快，我和克俭也想走。快些，但是不行。
“瘸子吗？”
母亲的巴๒掌像是打在我们心上。
这最难办，孩子无知，母亲好心。如果换了相反的情况，我们三个ฐ会立刻停了下来，摆开决死的架势……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么เ？那ว些像为ฦ死人作祈่祷一样地安慰我们的知青办干部ຖ，那ว些像挑选良种猪狗一样冲我们翻白眼的招工ื干部，那些在背后窃笑我们的女的，那些用双关语讥嘲我们的男ç的，还有父母脸上的忧愁，兄弟姐妹心上的负担……够了！既然灵魂失去了作人的尊严å，何必还在人的躯壳里滞留แ？！我不想否认这世间存在着可贵的同情有一回，一个大妈擦着眼泪劝我说：“别ี胡想，别想那么多，将来小妹会照顾你的，她不会把哥哥丢了……”我不知当时我的脸色是什么เ样子，那个大妈哆哆嗦嗦搂住我，一个劲叫我的名宇。天哪，原来这就是我活在世上的价值！废物、累赘、负担……没有人相信我们可以独立，可以享受平等，就像没有人相信我们可以得到正式工作一样。可我们的仕女图画得并不比那些正式工人画得差ๆ，画得少。我们忍着伤痛，付出比常人更大的气力，为ฦ的是独立，为的是回到正常人的行列里来，为的是用双手改变我们的形象——残废。
“算了吧，”铁子对我说：“等到เ二老归西，难道咱们还那么เ不知趣地活着？”
“弄个炸药包，和他们同归于尽！”克俭说。
“和谁？”
“谁冲咱们翻白眼就和谁！”克俭把拐杖使劲往地上一杵，险些摔倒了。
幸亏人可以死。我们好像什么都不怕了，哼着歌走在小巷๕深处。今天像往日一样，我流浪ฐ到深夜，我在黑暗中行走，闭上了我的两眼；春风乍ๅ起，吹绿了柳条的时节，她来的。
“我叫王雪，我坐在这儿行吗？”她走进了我们的角落。
“当然。”
“只要你乐意。”
“有什么เ行不行的？”
我们每人一句，都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腔调。克俭在我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เ，不外乎“德性”、“臭酸相儿”一类的评语。铁ກ子冷酷的目光在眼镜后面闪了几下，“哼”了一声，低下头去。这是一种防御，一种以攻为守式的防御，防御什么呢？
她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姑娘。
“你也是病退回来的？”我问。
她摇摇头。“我是困退回来的。”
“你干嘛不去正式工厂？”我的语气就像是在说“您何必屈尊到这个ฐ角落里来呢？”
“待分配，和你们一样呀？”她总想朝我们笑一笑，但都被我们依次“抵抗”了回去。
“和我们一样？”铁ກ子冷笑了一声，没抬头。
她朝大妈大婶群里望了一眼，说：“你们不也是待分配的知识青年吗？”
我们谁也没吭声。待分配？天知道我们待了几年了。像处理西瓜似的被人扒拉过来扒拉过去，拍拍听听，又放在了一边。最后我们就“来自五湖四海ร”，“走到一起来了”——有了我们的角落。
“我先坐在这儿看看你们是怎么เ画的。”她终于有机会朝我笑
了一下，大概是因为我在我们之中ณ还算好惹一点的。
角落里静悄悄的。那所大学里在做广播体操。
她把头和铁子挨得那ว么近；她的肩和克俭的肩碰在一起了。这两ä个蠢家伙，竟像是两个大气不敢出的小学生！刚才的威风哪去了？我想笑。他俩都没闯进过姑娘的心，都还没来得及和姑娘挨得那么近就……只有我，但那也都是往事了。
克俭一连画坏了好几笔；铁ກ子把仕女的头发画ฑ得像拆下来的旧ງ毛线。我脑子里一下子问过好多往事，都是什么เ呢？好像又是那封信……但她突然“咯咯咯”地笑起来了。
我们尴尬地抬起头。
她还在“咯咯咯”地笑。
铁子脸上最先出现了恼怒。
“我能看见我的鼻子！”她说：“我正看你们画画，就看见了我的鼻子，原来人可以看见自己的鼻子！”她那大而黑的眸子对在一起，轻轻地晃着头寻找鼻子，依旧“咯咯咯”地笑个不停。
我们都笑了起来。角落里吹来一阵轻松的风，好像还有一点温暖。
春雨蒙蒙，天空里闪过一道电å光，搅动了三颗枯萎的心。
我们的角落里从早ຉ到晚萦回着歌声：《菩提树》、《土拨鼠》、《命运》、《茫茫大草原》……先是轻轻地哼，后是低声地唱。我看见铁子认真地控制ๆ着自己的口型，克俭竭力压低自己้的下巴颏๕，为了使歌声更低沉浑厚一些，似乎那样更能显出男子汉的气魄。我偷眼去看王雪；我发现铁子和克俭也在偷偷地看她。王雪随着我们歌声的节奏轻轻地晃着头。两个小辫一个ฐ弯了一个直，一个ฐ直了一个又弯。我们的歌声更响亮了。
老人河，啊，老人河——你知道一切，但总是沉默，……
“你的嗓子真好，男ç低音！”王雪忽然说。
我们三个ฐ一齐望着她。
“你。”
“我？”
“就是你！”王雪被逗笑了。
铁子和克俭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，我不敢说其中没有一点嫉妒。“你们干嘛ใ光唱这些让人伤心的歌？”“你爱听什么？”克俭说。他的脸红了一下。
“《晒稻草》。我最爱听胡松华唱的《晒稻草》。”王雪清了一下喉咙唱起来。
我们从早到晚在一起把稻草晒干，你在那边我在这边，两人相距很远。
……